群山連綿之間，風雪連天，一隊身穿蒼白色軍服與月白色戰甲的軍士正在一處避風峽谷休憩。一面繡著六角形雙蛇的藍白兩色大旗獵獵作聲，勁風仿佛會將其凍裂一般呼嘯而過。

穿著一身深藍色夜行服的女子立於風雪之中，鵝毛之雪落滿鬢發，她臉上帶著少許的沈重凝視著那面藍白色大旗“武，我們此番是去哪？夜襲馬嵬驛，我們損失了足足九十名兄弟。”

“大概是玉山一帶。”寧武往篝火堆裏送了一根柴，“詩韻，我知道西川人不耐寒，你還是到我身邊吧，你站的地方太冷。昆侖可不是蜀地，終年飛雪天寒。”原本寧武作為書生，本應該是最怕冷之人，然而詩韻轉身打量寧武上下，明明只是一襲白色的踏雪軍軍服，竟不覺得他有絲毫凍意。而且寧武腰間佩著的半銹不銹殘劍散發縷縷紫色淺煙也讓她分外在意。

示意部下都靠近火堆之後，寧武站起身，騰出一些空間後，微微一嘆“轉瞬已是江河日落。” 而詩韻此時仍在看著他的背影出神，寧武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去一個人少的角落“我對王爺行了不仁不義之事。這番神機營襲擊，會被算在鳳陽軍頭上。”

日月崖外，漆黑的深夜裏忽然亮起上千支火把，一面蒼月軍雪月銀箭旗被高高地舉起，另一面旗上則繡著一輪蒼白殘月中斜過一支黑色槍刃——此乃蒼月軍黑槍營旗幟。

身穿深藍色戰袍、披掛漆黑色板甲、頭戴黑鐵飛鷹頭盔的蘇炎洲跨在絕塵馬上，黑槍揚起，烏啼狂奔，高呼著“擲！”所有黑槍營騎兵將手中火把扔上日月崖第一城墻上，隨後每人取下掛在馬鞍上的一支黑色擲槍，“唰唰唰！”黑色擲槍齊刷刷被擲出去，破空之聲伴隨著火把燃燒，點燃了整場日月崖攻防戰的狼煙！

“沖！”與黑槍營行動的部分月韌營戰士早已在日月崖城門上綁好繩索，“拉！”馬鞭抽在數十匹戰馬上，戰馬狂嘶，瞬間拖拽的力量將木鐵混合質地的城門拽開，“殺！”蘇炎洲大喝一聲，率先沖入城內。日月崖內零星抵抗的唐軍很快在黑槍營的鐵蹄下一觸即潰，黑色的馬蹄卷起風塵，直撲日月崖第二道城墻。“攻！”八名月韌營戰士手擡圓木，直沖城門“轟！”第二道城門被撞破。“禦！”黑槍營騎兵人手擡起左手腕盾，黑槍營的腕盾大約長兩尺二，寬一尺四。當湛藍甲衣騎兵們兵隨令行地擡起腕盾，蘇炎洲策馬向前，毫不猶豫地揮槍殺入，他身後的日月崖一道城墻燃起的熊熊大火宛如他心中的沸騰熱血。蒼月軍鐵騎踏破日月城門，糧倉已是近在咫尺。

“轟！”誰也沒想到，沖在最前面的騎兵們突然陷入大將屋前的陷馬坑中，陷馬坑內的削尖的竹子瞬間奪走了數十名騎兵的性命，蘇炎洲猛地扯動韁繩，□□絕塵高聲嘶吼，馬蹄揚起，一躍跳過了面前的陷馬坑，他調轉馬頭，“有埋伏！準備應敵！”

話音還未落，日月崖二道矮墻上、山崖上突然冒出七八百名弓箭手，對準守將屋前的蒼月軍放出齊射，黑槍營所有戰馬都披掛鐵皮混合甲，再加上黑槍營戰士揮槍擋箭，馬匹只是零星中箭，士兵們又有腕盾在手，前三波箭雨幾乎未能傷到黑槍營；墨劍營的標準配置就是大盾和雙手劍，李吟傷留給蘇炎洲一個大隊的墨劍營和月韌營，這會他們全都背起雙手劍而取下大盾掩護另一大隊的月韌營，呈彎月形在黑槍營面前排開，不一會兒，盾上均已是千瘡百孔。

從第二城墻的城垛中站起身的蘇煙梅，望著蒼月軍陣容發出一聲感慨“原以為受誘之後，他們會急躁冒進，沒想到能攻守自如。顧將軍，你看，他們的盾兵猶如一座城池，反倒是我們像進攻方了。”

顧景之點點頭，埋伏遠不如預想的順利，這下他們也很是被動，對峙下去的話，臥龍關也許真的危險。

箭雨剛停，蘇炎洲臨危不亂，左顧右盼後立即下令“月韌營兩小隊，鉤！墨劍營兩小隊，刺！黑槍營全體，山崖，擲！”

與此同時，蘇煙梅揮旗傳令“崖上向第一城墻迂回待命，城內眾軍，絞殺陣！”語罷，身軀化作暗夜裏一道銀弧，從城墻上躍下。

黑槍營每人每馬均掛有兩支擲槍，此時所有人摘下最後一支擲槍，牟足勁擲向山崖上，山崖上的守軍已經舉起重盾，但擲槍之力仍讓那些舉盾士兵遭受到不小的沖擊。

見那道白森森的身影落下，蘇炎洲不假思索策馬奔出，兩旁盾兵讓出一條道，馬蹄卷起暗塵，手中黑色槍鋒直指那人。“砰！”一道兵刃碰擦而出的火光在黑夜裏閃爍，兩人在火光一閃中望見對方的同時，皆是一驚“姑姑（小侄）？”二人同時發出帶著驚訝的語句。

然而下一秒二人立刻恢覆常態，蘇炎洲雙手握黑色大槍一身漆黑色板甲，蘇煙梅右手持銀色長劍一襲銀色魚鱗甲，“好小子，當年不跟著姑姑學劍，如今槍法倒也不賴。”蘇煙梅在黑夜中的這一句話無疑是讚賞。

蘇炎洲卻沒有理解蘇煙梅這一刻的心情“姑姑，放我軍離開吧，侄兒要隨王爺前往鳳陽。”

蘇煙梅右手擡起一劍，劍刃在離蘇炎洲臉部兩寸的位置被後者用槍刃擋下，“事到如今，小侄你為何還要跟著那反賊。”雪亮的眼神直刺蘇炎洲的雙眸，仿佛想看透他的內心。然而他眼神清明，只讓人覺得一股正氣淩然。“天下皆錯，汝覆往乎？”他這麽問道。

蘇煙梅微微皺眉，劍上力道又重幾分，劍刃幾乎抵在了他的臉頰上，“天下皆對，汝亦執乎？”她反問道。

蒼月軍四周已經湧出數以百計的唐兵，他們三人為伍，一人持盾一人持槍一人持劍，形成尖刺盾陣朝蒼月軍方陣緩緩靠近。騎兵久戰不利，更畏懼肉搏戰，黑夜裏已經無法把握日月崖究竟還有多少伏兵，此時唯有撤退。蘇炎洲很快做出了判斷，撥槍回頭，返回隊列之內“全軍雁行，自日月崖城門突圍！”

月韌營營長木子欣靠過來“炎洲，不取糧草了？”

蘇炎洲點點頭“全軍為上，不可戰而戰之，愚也。”語罷，策馬突向自己來時的路。

蘇煙梅也未有追擊跑回隊列的蘇炎洲，她收劍跳入自己設計的絞殺陣內，“傳令，騎兵出擊，襲擊蒼月軍後方！”

“他們竟然也有騎兵！”木子欣回頭，至少五十名騎兵在追逐著墨劍營、月韌營的步兵，“墨劍營全體，飛盾！”墨劍營三百人此刻剛沖出日月崖第二城門，聽到命令後，全體停止步伐，將原本已經背在身後的大盾取下，如同飛盤般旋轉著朝襲來的騎兵飛去，“咚咚咚。”幾名騎兵躲閃不及，被擊落下馬，黑壓壓一片飛盾丟來，令戰馬也畏懼著不敢前進。當大盾都落在地面上時，由於盾上密布盾刺以及之前擋箭雨時留下的箭桿，使得原本一馬平川的道路如今異常難走，騎兵不得不停止了前進，蒼月軍趁機全力撤退。

站在日月崖第二城門上方城樓的蘇煙梅卻是一副沈著鎮靜“我既然準備了伏兵，就不會僅僅只有一支。”

來時這條沒有異常的大道，如今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放置好了絆馬索，不僅黑槍營先鋒們躲閃不及，連蘇炎洲也未有註意，自己的戰馬瞬間被絆倒，身穿重鎧的蘇炎洲緊緊抓著馬鞍，右手持槍猛地插在土地上，灌註全力一撐，止住了那股倒地的沖勁。再回頭看時，接近百名黑槍營騎兵摔倒在絆馬索前，蒼月軍陣型大亂。而之前已經迂回到這裏的暗處弓手早就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一時間暗夜裏萬箭齊發，蘇炎洲反應很快，從戰馬上跳下來後拔槍揮舞，只有一箭僥幸射中了自己肩部，被肩甲所擋並未傷及皮肉。

但是其他士兵卻沒有他這個反應，瞬間傷亡人數急劇增加，不但是黑槍營，墨劍營、月韌營如今沒有了盾牌的保護，中箭者不斷上升。

蘇炎洲往後一看，頓時氣血湧上頭，蒼月軍何曾遭遇受如此大的損失！停滯不前只會遭到更大的打擊，他當即下令“全力沖出日月崖！”如今只能盡可能減少損失的情況下與王爺會合。蘇炎洲步戰雙手握槍，奔向部隊的最後沿，扶起剛才為了掩護同袍不慎被射中左臂與右腳的月韌營長木子欣，“子欣！我來斷後，你帶著部隊先撤！”

木子欣也是蒼月軍最早的一批骨幹之一，與蘇炎洲早已是生死之交，他站起身，拔出綁在大腿一側的短刀“炎洲，我受傷，不能拖累你們，你先走！”他堅毅的眼神凜然面對已經壓上來的日月崖守軍，絲毫不動搖。

“笑話，本大爺就是死也不會把你們丟下！”蘇炎洲說話間，猛一揮槍，又擊落兩枚飛箭。

木子欣伸出右手抓住蘇炎洲的肩膀，神情嚴肅“炎洲，不能意氣用事，我已經行動不便，唯有你率領全軍才可安全撤離，你不能不聽。”

蘇炎洲聽後，緊握鐵槍的雙手不住地顫抖，木子欣忍不住又喊了一聲“炎洲！”

“好，我聽你的。”蘇炎洲長嗟，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木子欣，這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多年戰友“保重！”自己的戰馬已經被士兵們扶起，墨劍營的戰士們也將絆馬索紛紛砍斷，他語罷立刻朝自己坐騎奔去，飛身上馬“全軍隨我，撤！”

木子欣凝望著蘇炎洲的背影，寬慰一笑“還記得王爺說過，要帶我們衣錦還鄉。恕我不能追隨至終……”

蘇炎洲不知是不是聽見了這句話，背影微微一怔，他死命睜大眼睛，不讓淚水從眼眶中滴落，“走！”兩行熱淚終究是從他臉頰上淌下，滲入暗藍色的鎧甲內。

陰風谷外的兩側山崖上，暗弓營在孫憂憫的率領下，全員埋伏於山谷兩旁。按照李吟傷的布局，陰風谷的盡頭——陰風關必定會派軍增援臥龍關，那時只要用箭雨逼退援軍即可。

果不其然，陰風關守軍匆忙行軍，被射得人仰馬翻。由於天色昏暗，無法估算伏兵數量，陰風關守軍被迫龜守關內，這導致了臥龍關遲遲得不到增援。

臥龍關東門外，深藍色甲衣的士兵與深紅色盔甲的士兵一直對峙著，身穿深藍色戰袍與黑色盔甲的蒼月軍已經完全退出了臥龍關城內，由於李吟傷手中的人質，天策軍並不敢輕舉妄動。“你殺了我吧。”聞卿意對著仍舊架住自己脖頸不放的李吟傷說道。

“殺了你，就能拯救前線無辜而亡的將士麽？”李吟傷問道。聞卿意長長的睫毛下那雙眼睛流露出一絲悲涼，因此無言以對。

李吟傷臉上也是露出淒然，語氣始終是嚴肅的“卿意，你老實告訴我，那天馬嵬驛，到底看見了什麽？”

聞卿意沒好氣地“你不是一清二楚麽？”

李吟傷語氣頓時冷了下來“你說是不說？”

聞卿意只覺背後殺氣騰騰，而她似乎也並沒有保守這個問題的必要“那日帶隊的，是踏雪軍的詩韻和寧武，我與他們在潼關有打過交道，絕不會認錯。”

李吟傷聽到寧武二字之時，只感覺天空中劃過一道霹靂，正中自己頭頂，握劍的手自然而然地松開，對於這一切，他是怎麽也不會相信的“你走吧。”他的話語包含著沈重。

聞卿意向自己部隊走去，不經意間回頭，卻瞄見了李吟傷苦澀而低落的神情，令她心頭一震。

“不好了！”蒼月軍走後，忽然有天策士兵急匆匆來報。

聞卿意扭了扭自己脖頸，聞之一楞“何事？”

“臥龍關糧倉遭掠！一百五十石糧失蹤！”

聞卿意心裏一沈，轉念一想卻也不覺吃驚。她望著東方，雖然已看不見蒼月軍行蹤，仍是長嘆“不愧是鳳陽王，聲東擊西，令人佩服。”

至德元年七月二十一，蒼月軍兵分三路進攻鳳陽郡北部白龍口三處據點，陰風關守軍被蒼月軍伏擊，損失慘重；日月崖守軍頑強抵抗，擊退蒼月軍主力，斬殺蒼月軍月韌營長；臥龍關守軍雖未遭遇重創，然而糧草丟失，終令蒼月軍全身而退。蘇煙梅整頓好三處據點，將陰風關守將撤職，調軒轅社以及聞笙將軍防守，隨後親率天策軍、新鳳陽軍主力向南包圍蒼月軍。

北有蘇煙梅大軍追擊，南有陰風關天險，李吟傷究竟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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